红楼仿似嫁到中国的外国媳妇,在金黄的头发上插上一支龙凤簪钗,“养在深闺人未识”,躲在后院闺房,“羞颜尚不开”。再走进求恕里,幽深曲折里弄中的“鹧溪小隐”的牌坊,透露出的是无言的谦逊与收敛。而张石铭故居则保持了中国大户人家的传统建筑风格,考究细腻的布局设计配合精美绝伦的雕花工艺,从正厅到轿厅,从厢房到书房,从议事堂到小陪弄,无不展现出一种大气、一种风格,在传统伦理的无形力量下的臣服与秩序。
正厅懿德堂空间高而阔,正墙上挂有古朴的墨竹画和巧致的对联,再配有金石、碑刻、陶瓷、古董和乌木家具,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在故居的后院,居然出人意料地存在一豪华舞厅,镶嵌着进口彩色玻璃和瓷砖,处处彰显西洋建筑的特点;还有两根立柱,我滑稽地想象它是当年用来跳钢管舞的场所。
小莲庄和嘉业堂藏书楼当是南浔最大的看点。小莲庄据说是清代光禄大夫刘镛的家庙和后花园,因其敬仰赵孟頫的莲花庄而取名“小莲庄”,更带上娇小玲珑的感情色彩。
穿过一条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溪涧,点缀着几只鹈鹕,走入小莲庄的大门,沿着湖光潋滟、荷风送爽的池塘,湖面覆盖着铜红的浮萍和乌绿的水草。庄园的东南端有一凯旋门风格的砖门掩映在绿丛中,转过百年紫藤,便走到曲径,起伏连绵的太湖石堆叠出艺术的形态,正有的“小园新开西南角,环抱唯应风月知”的雅趣,园区移步换景,颇得江南园林的精巧之髓。
而南面的退修小榭,则正是古代士大夫谨慎守身的外化,“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这样的传统哲学理念贯串中国文化史的终始。“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筑成的舞榭歌台,成就了杭州西湖的孤山、庐山的白鹿洞、同里的退思园……绕过红白相间、号称中西合璧形如碉堡的小姐楼,两块硕大的门楼式孝节牌坊很有气势,但也有些压抑。
而让人真正感到震惊和感动的是嘉业堂藏书楼。这幢始建于1920年的西式回廊式的藏书楼,是“南浔四象”之一的刘镛的重孙刘承干当年几乎耗尽毕生精力和祖业用来收集古籍后搁置这些“宝贝”的楼阁。刘承干被当地人视为傻里傻气、匪夷所思的“呆子”,就是拿现代人“时髦”的眼光看来,放在今天的刘承干,依然不脱迂腐的头巾气甚至霉腐气。
不过,让读书人感激涕零的是,这些古籍的保存不正是有赖于这个“呆子”么?心存敬畏地走进这所现在已属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的嘉业堂,来来往往的人无数,可真正理解书主的,又能有几人?
看过镇库之宝——宋四史影刻板和宣统帝御书的“钦若嘉业”的九龙金匾,我在夕阳斜照中,缓缓地将微微颤抖的手伸向那一本本乌黑的、字迹模糊甚又销蚀磨灭的刻板,心中竟是“为谁书到便幡然,至今此意无人晓”的百感交集。
那些从我手中滑过的多少经史、诸子、别集、方志,有多少是拜嘉业堂所赐?研习中国古典文学已经四年有余,步入愈深,感情愈醇,水乳交融地成为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传统文化因子,慢慢沉淀,沉淀……还应感谢的是一直守护嘉业堂的人们,无论日本铁骑的肆意掠夺、山乡匪民的恣意抢窃、文革卫兵的蓄意破坏,都没有给嘉业堂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嘉业堂如今的幸存,和宁波天一阁一道,让读书人聊以自慰。
夜幕低垂,迟迟不愿结束这浮光掠影般的江南之行,萦绕在眼前和脑海中的,依然是南浔的洪济、通津、广惠三座古风俨然的古拱桥,灯火明灭的百间楼民居,倒影在水中的点点渔火,不忍散去的戏台小曲,不禁口吟心诵起陆游的《破阵子》:看破空花尘世,放轻昨梦浮名。蜡屐登山真率饮,筇杖穿林自在行。身闲心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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