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背后藏着老虎

21银蚂蚁 · 发表于 2009-6-26 10:07

五年前的诗，和去年的文
                    “老树背后藏着老虎！”——
                      外婆用她的大手
                      牵着孙儿的小手
                      这样告诉孙儿

                      于是
                      院角的那棵老树
                      便成了只有与外婆牵着手
                      才敢靠近的恐怖

                      紧紧搂着孙儿
                      外婆还不放心
                      还要用美丽的童谣
                      将孙儿牢牢拴住

                      听了外婆的童谣
                      数过天上的星星
                      孙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
                      孙儿告别外婆
                      去了远方

                      老树开芽了
                      梦醒了
                      孙儿走了
                      外婆哭了

                      许多年以后
                      老树枯了
                      孙儿回了
                      外婆走了
                      孙儿哭了

                      有人告诉孙儿
                      外婆临走前
                      要摸摸那棵老树
                      人们把她抬到树下
                      她摸着老树闭了眼
                      之前的最后
                      她说：
                      告诉我孙儿
                      老树背后没有老虎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八日，我七十四岁的姥姥去世了，她的名字叫“张广秀”
    在姥姥家，妈妈是长女，下边两个妹妹，然后是两个弟弟，姥爷去世的时候，妈妈才十一岁，姐弟五人中最小的二舅才两三个月大，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应该知道，在四十年前那是将一种怎样的艰难生活。
    姥姥一生勤恳本分，固守着一个农村母亲的善良，用自己“不识字的教育”方式把每个孩子都教育得安分守己。等到每个子女都成了家，她的身体已经被沉重的生活重担压得不成样子，好在后来生活条件好了，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每年在各个儿女家都住一段时间，其实，就算是看起来享福的这些年，姥姥的活计都没有断过，在二姨家，要照看小孩子，要做饭，要喂猪；在三姨家，要帮着做地里的活儿，在两个舅舅家，依然是带孩子，做饭，下地，唯有到了我家，不必动手就可以吃上饭，但是每天早起，都要在屋里扫地，因为她觉得不干活儿就有饭吃是不能接受的，那样的人是废物——即使是在上个月查出肝癌晚期，依旧是这样，妈妈每晚都要把扫帚拿走，只有一次忘记了，第二天就看见姥姥在扫地——当时她已经腹水很严重了。姥姥耳朵也听不清，很背，只是看着别人冲她大声说话，末了人家要是笑着说：“哎呀，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就也笑笑，要是人家皱着眉头，她也皱。姥姥并不知道自己是癌症，只是每天那么就瘦下去了，最后，瘦到七八十斤，浑身都是蜡黄的颜色，很吓人。一天早上，把姥姥送回了舅舅家，第三天一早，舅舅打来电话，说姥姥过世了。
    在这个多雨高温的夏天，最近十几天，几乎每天下雨，但在给姥姥办丧事的三天，一定是姥姥的善良，求得上天给了三日的阴凉而无雨，她不忍心给任何人添麻烦，她就是这么一个傻傻的农村老太太，带着五个女儿，守了四十年寡，最后死在了癌症上——当爸爸在车上告诉我姥姥的死讯时，没等我说什么，爸爸就自言自语的说：“死了，就死了吧，活着也是受罪……”——爸爸把姥姥当作娘一样对待，比妈妈跟姥姥说话还客气，作为一个女婿，爸爸做得对她老人家问心无愧。
    其实，我们很欣慰的是，姥姥虽然有腹水，吃饭也不好，肚子胀，但是没有更难受的地方，而其它的同样的病人，大部分是很疼的，我想，一定是老天已经觉得自己对这个老太太的磨炼已经足够了吧？而且，我们全家只有这样想，才能对姥姥的离开感到欣慰。
   （我想在这里记述一个小故事，送给养育了五个子女的姥姥——有个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化缘走到一个疾病流行的村庄，村里大半人都死于一种怪病，得病的人全身肌肉萎缩，最后会抽成一个畸形的肉球，很多人不堪困苦，选择了自杀，而极少的那一部分没有得病的人，都早早收拾东西，逃亡了。两个和尚走到最后一户人家，看到一个初得病的妇人，带着她尚未断奶的孩子。善良的她给了和尚吃的，并诉说自己的不幸，泪流满面，哭得伤心欲绝——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了没人能照顾孩子，老和尚临走，对小和尚说，你看，女人总会流泪，是弱者——几年后，这两个和尚又经过那里，妇人的病体已经抽成六七岁的孩子那样的身高，而她的孩子，健康成长了起来，小和尚想起当初老和尚的话，就问：“您不是说女人是弱者吗？他们怎么活了下来呢？”老和尚沉思良久，说道：“是的，女人是弱者，但母亲是最强的强者！”）
    我的记忆里，关于姥姥的并不是很多，但有一件很小的时候的事，永远不会忘记，那大概是四岁多的时候，一次去姥姥家，跟姥姥从大舅的院子去百米之外的老房子，姥姥在屋里找东西，我自己去上院角的厕所，当姥姥收拾完东西喊我时，我故意不说话，姥姥焦急的喊了几声，我都没有答应，姥姥心急火燎的锁上大门，向大舅那院去了，而我，从厕所出来，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很少去到的老院子，吓坏了，哭着喊姥姥，姥姥那时耳朵已经不好，加上已经走出很远，根本听不见，不知道哭了多久，一个经过的人听见哭声，喊来了姥姥，把我接出去……
    姥姥出殡那天，从坟上回来，我对舅妈说，姥姥从前有一条红布的腰带，要是能找到，就给我吧。今天，妈妈去了舅舅家，只是回来时，带来的，不是那条红红的，几乎破掉的布腰带，而是一条我没有看过姥姥用的一条毛线的红腰带，妈妈说：“那条布的，找是找到了，可是太脏了，就随着其他的东西给烧掉了，这一条也是姥姥用过的，还干净……” 我很伤心，新新的红腰带，很干净，颜色也很鲜艳，但是，我没有见过姥姥用它，在我心里，那就不是姥姥的东西——那就不是姥姥了……

愿姥姥安息。